麦浚龙的《僵尸》更注重人性的刻画
和传统的僵尸片“功夫·喜剧·灵幻”的模式不一样,麦浚龙的《僵尸》完全摒弃了搞笑元素,企图让电影呈现出一种悲伤的风格,亦有观众看完之后大呼“阴郁深沉”。
重启香港僵尸片,麦浚龙有意开创一种现代体裁,用观众的话来说,是“港式题材+日式恐怖+美式血腥”。
“现在拍僵尸片,有意思吗?”两年前,27岁的麦浚龙找到60岁的陈友,力邀他出演电影《僵尸》时,已经远离香港影坛近20年的陈友如此回应。麦浚龙相中陈友,源于他在1985年《僵尸先生》中的参演经历——尽管在那一年,麦浚龙只有1岁。
只不过想“向香港传统僵尸片致敬”的麦浚龙,彼时也不曾料到,两年后这部电影将在香港影坛刮起一股“僵尸片复兴”的风潮:上映首周即登上票房榜冠军宝座,一个月后创下1600万票房纪录。同时,这部电影还提名台湾金马奖最佳新导演、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造型设计三个奖项,并且出现在东京、威尼斯、多伦多等海外电影节的影展上。2014年,《僵尸》将在美国、韩国、奥地利、德国等地上映,“卖出了全世界八成的电影市场”。
“我们遇到很多文化背景不同的观众,发现他们对‘会跳的僵尸’这个题材其实是认识的,因为他们以前都看过香港的僵尸电影。”麦浚龙说,《僵尸》在东京电影节上放映了四场,日本观众对这个题材的热情强烈到超乎预期:“每一场都有人拿着当年日本版《僵尸先生》的海报和明信片来到现场,他们真的等了很久,等一个中国‘跳尸’题材回来。”
捉僵尸的道士开起了大排档
僵尸类型片上一次在香港引起轰动,已是近30年前。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宝禾电影公司制作的《僵尸先生》票房狂收2000万为里程碑,“茅山僵尸片”引领了香港电影的“僵尸大时代”,各路片商纷纷跟风。而在片中扮演茅山道士的林正英和许冠英,也成为香港僵尸电影代言人。
“我从小在加拿大长大,对一个小孩子来说,那个地方蛮闷的,所以看了大量影响我至今的电影,《僵尸先生》是其中之一。”因此麦浚龙的《僵尸》便是从致敬开始的,一开头即以《僵尸先生》的主题曲《鬼新娘》作为片头曲,还借主角之口转述了自己对香港僵尸片的态度:“别说道士,现在连僵尸都没有了。”
陈友最终还是出演了《僵尸》,他扮演的角色靠开大排档炒糯米饭为生,这是个有趣的细节,但凡有点僵尸片修为的观众都知道这个梗:糯米治僵尸。“陈友这个角色的爸爸和爷爷都是当道士的,在他们的时代常有僵尸的出现,但是在现代,如果他跟你讲有僵尸,你会觉得他是疯的。作为道士的后人,他要面对一个没有僵尸的世界,他有的只是和糯米有关的技能,那么他该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呢?他也要活下去。”从创作剧本的第一天起,麦浚龙就想通过这个角色,“探讨一个夕阳产业的走向。”
在剧本初稿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是鬼节唱大戏的戏子,专为许冠英而设:“戏子和道士一样,也是夕阳产业。”还未等到电影上映,许冠英猝死,麦浚龙只能删掉这个角色,将许冠英和林正英的名字一起,打上片尾字幕。而电影中的另一个主角钱小豪,则是以“半自传”的形式出演——扮演一个在《僵尸先生》中大红的演员,随着僵尸片的衰落,自己也潦倒过气,只能带着曾经的僵尸戏服上吊自杀。麦浚龙感慨:“钱小豪是现在唯一一个当时也是僵尸系列男主角的演员,我找他来演,在电影中探讨他的死亡观,出发点是要探讨:如果有一天钱小豪也离开了我们,我相信僵尸这个题材真的会没了。”
陈友、鲍起静、惠英红、吴耀汉、卢海鹏……50岁的钱小豪是《僵尸》中最年轻的演员。麦浚龙把这部电影定位为“一部中年人的电影”,讲的是中年人的人生观。片中的每一个人都陷入“我的人生下一步该怎样走呢?”的挣扎中,麦浚龙自称“不关心政治、不看新闻、没有考虑过僵尸的社会意义”,他只想讲清楚一件事:被遗忘的恐惧。
正因如此,和传统的僵尸片“功夫·喜剧·灵幻”的模式不一样,麦浚龙完全摒弃了搞笑元素,企图让电影呈现出一种悲伤的风格,亦有观众看完之后大呼“阴郁深沉”。他也不想拍“僵尸大战”,尽管那样也许更有商业噱头。“《僵尸先生》里面的角色人物都是较漫画化的,好像道士便是披着黄袍去捉鬼。虽然我拍的是一个僵尸的题材,但是中心是在讲人性,我对作为个体的‘人’更感兴趣。”麦浚龙说。
在哪里讲僵尸的故事最好?麦浚龙的答案是:密室。让《僵尸》的故事发生在九龙彩虹邨的一座公屋内,也是麦浚龙探访很多香港屋邨后的结果:“我发现香港屋邨的设计方法,某些地方跟监狱是很像的,以前香港也有很多在屋邨跳楼的新闻,我相信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恐惧——这种压逼力是我想要的。”
僵尸题材的进化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赌片和武侠片成为港片“新宠”,僵尸片在大银幕上逐渐没落,随着1997年林正英去世,“僵尸片已死”几乎已成公论。怀旧情绪使然,僵尸题材在香港不是没出现过,但票房和创意均令人失望:2001年梁鸿华导演的《赶尸先生》,以1万6千港币的票房惨淡收场;2003年徐克监制的《僵尸大时代》,连公映机会都没能拿到,只能做成DVD在海外发行;同年,林超贤导演的《千机变》,票房虽好口碑极差,对西方吸血僵尸片的复制,被认为是“血统不纯”。
《僵尸》是麦浚龙执导的首部电影,也是继《复仇者之死》后编剧的第二部作品。和前辈们不同,他显然不是沉浸在怀旧情绪中不可自拔的那一类,在沿袭了糯米、铜钱、纸符等“茅山道法”的基础上,又加进了许多现代元素。
电影中镇压僵尸的大杀器,便是麦浚龙画了十几稿,才最终确定的“铜钱面罩”,他有考据过:“以前的僵尸电影中,铜钱都用来做铜钱剑。”在僵尸脸上挂满铜钱,气氛更加阴森诡异,视觉体验也超越了港产僵尸片,更像是西方恐怖片——没错,影响麦浚龙的另一部电影,是那部美国片:《猛鬼街》。
麦浚龙将电影中的黄色符咒变成了彩色,是因为在调查道士的时候发现:“他们使用的符,不仅有黄色,还有绿色、红色和金色……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法力。”而“黑狗血治僵尸”的典故,被他改成了乌鸦血和童子血,则是为了在视觉上更有冲击力。
最具颠覆性的是“跳”这个动作,他别出心裁地让演员潜入白色水浆中,让僵尸在水底跳起来。“僵尸的‘跳’,是最能代表香港传统的动作,当我想拍一个‘跳’的动作,我很想用一个我也没有看过的角度去拍它,所以就想到:如果在水里跳,那种缓慢的移动步伐,会跟拍慢镜头是不一样的感觉。”为此剧组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水缸,但难度还是出乎预料:“因为有水压,所以他根本是不可能跳得动的,因此我们必须加长他的衣服,再出动六条威亚把他拉高——我们还雇了三个潜水员,专门负责在后面把他向前推。”后期还要依赖特效,处理掉演员嘴上密布的水泡。
特效是这部电影中最重要的存在:全片有600多个特效镜头,花了一年时间做后期,都是由一家香港公司制作的。“我相信在世界上,当你讲到特效的时候,你会想到美国、欧洲,或是日本,香港绝不是你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其实这跟题材是有关系的,现在的香港电影,给特效发挥的空间不多。”对于特效公司来说,《僵尸》是个难得的机遇,但他们也难免有时抓破头:“女鬼的怨气是什么样子?”
有僵尸处必有女鬼出没,这是《僵尸先生》起就定下的规矩。但在麦浚龙这里,她们变成了懂得飞檐走壁的双生女鬼,带着强烈的贞子色彩。事实上,高中时代就看过几乎所有香港僵尸片的清水崇是《僵尸》的监制,只不过麦浚龙说:“很多人都问我是不是受清水崇的影响,其实没有,因为他是在我拍完之后才当监制。他没有来过现场,主要帮我做后期音效和海外发行。”《僵尸》的制作团队就像个联合国:监制是日本人,配乐是英国人,混音是西班牙人,剪辑师是加拿大人,化妆师是泰国人,剧照摄影是法国人。
重启香港僵尸片,麦浚龙有意开创一种现代体裁,用观众的话来说,是“港式题材+日式恐怖+美式血腥”。而他自己则表示:“每一个题材都应该有它的进化,僵尸也不例外,不同年代就该有不同状态。”
《僵尸》上映后,陈友对香港记者说:“僵尸片难进大陆市场,所以拍的人少。”在现有的政策与市场下,很难说僵尸片在香港究竟是“诈尸”还是“复兴”,反正麦浚龙已经“不玩”了,他正在写一个犯罪电影的剧本,监制是相识已久的三池崇史。
“我听说,已经有别的香港导演又开始拍僵尸电影了,就让他们来拍吧。”麦浚龙说,“回想八十年代,香港的电影题材是蛮丰富的,当然现在出现了合拍电影,但你还是会看到香港电影的整个题材小了很多,现在你看的几乎都是爱情片和动作片。《僵尸》或许可以成为另一个例子——其实香港的选择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