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秦昊：当了那么多年的艳星 如今终于上岸了

    

    秦昊的文艺气息并不是娄烨培养出来的，早在《青红》那会儿，秦昊就被王小帅带去了戛纳。但秦昊的“文艺巅峰”却是在娄烨手下一步一步涨上去的，几年来，娄烨对秦昊的执着有点像杜琪峰对古天乐，甚至还有那么点像蔡明亮对李康生，仿佛没有了秦昊，娄烨的电影都不娄烨了。

 

    在新片《推拿》里，秦昊挑了一个最闷骚的角色：推拿中心的小老板（还是合伙人之一），市侩，虚荣，沉迷诗歌和交谊舞，以此表达他极度自卑与自恋的矛盾。在表演上，秦昊在眼睛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每天都要化两个小时的盲人妆，以至于娄烨更多地把镜头聚焦在他脸上，而不是屁股——在娄烨手底下拍了那么多的大尺度激情戏，《推拿》是秦昊第一次从头到尾“穿着衣服”演完的。

 

    秦昊说，演到《浮城谜事》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一遇到娄烨就会变成“艳星”，而《推拿》让他“上岸”了。事实证明，没有了令人咋舌的情欲戏，秦昊将一个悲剧色彩极浓的角色裹上一层喜感，却又不至于荒腔走板，这个“上”了“岸”的秦昊似乎愈发老辣了。

 

世故分很多种，有的讨厌有的可爱

 

    在《推拿》的片尾字幕上，你会看到连凯特效造型公司的名字，这或许会让人有点疑惑，又不是拍《大闹天宫》，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据秦昊所说，他每天拍戏都要在眼睛上动两个多小时的手脚，这样才能从骨骼上模拟一个天生致盲的“中年盲人”。同时，秦昊还每天闭着眼睛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自拍下来，一张一张地挑，因为盲人是不会控制他们的表情的，他要找到一个发自内心却不那么好看的笑。这些都让秦昊的乍一出现有一种莫名的喜感，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多年前赵本山老师在小品中的经典盲人扮相。然而当你发现所有的细节都有它可以追溯的因由，就又不由得对秦昊的表演竖起大拇指了。

 

    网：沙老板这个角色，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昊：沙老板这个人其实非常接地气，很世故很聪明，这是我看小说的反应，跟我们生活中的老板，哪怕是明眼人的老板都差不多，市侩，我就跟娄烨导演说，那我的这版呢，你要让我演，我想要再创造，让这个人物更悲剧性一些，我希望是笑中带泪的那种悲剧性，加一些诙谐的东西在里面。因为世故分很多种，一种是让人觉得讨厌，一种是可爱，我希望往可爱那方面去转，这是我拍每个戏觉得我创造的嗨点，娄烨导演就答应我说好吧如果你答应来演这个角色，我就让你随便发挥。

 

    网：具体来说有什么例子吗？

 

    秦昊：比如说大家看的那张送人的海报 ，只有这个人是哈哈笑的，在剧本里有个see you later,说英文是我给加上的，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喜欢诗歌，比如说三毛的诗歌也是我加上去的，他自以为是，自以为很有才华，那人家觉得很可笑，很多这样的东西，包括都红和小马在那商量事情他在那偷听，他偷听碰到风铃还“嘘”，这些东西都是我想加的东西。

 

    网：沙老板似乎总带着一个古怪的笑容，这也是刻意为之吗？

 

    秦昊：这是我跟娄烨说的很重要的我抓的一个盲态，因为盲人对自己的表情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我有很多观察嘛，他会有许多奇怪的表情，比如他高兴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笑，他看不到镜子，很多小孩在盲人学校里就学盲态的笑，大家用嘴来告诉他。所以这个角色很多表情不是我们常人的表情，不是以美为主，但是还要让大家有跳的感觉。

 

    网：为了这个盲态你都做了哪些努力？

 

    秦昊：我下了一个功夫，就是之前把所有的表情，眼睛的盲态啊表演给娄烨，娄烨帮我拍下来。我觉得不满意，因为我真正给他看到的东西，表情没问题，当然他们的生理结构眼睛会抠进去，这个我做不出来。我再做表情，肌肉训练也做不到，因为他们肌肉萎缩往里抠的。我觉得这样我不想演，因为让人看了也不像，后来想办法找了特效团队来做整个脸的模，用那个眼睛的皮来贴在我的眼睛上。化上妆，感觉这才有了往里抠的感觉。

 

    网：这个造型每天要做多久？

 

    秦昊： 每天两个小时，早去两个小时，最主要的是它的伤害在于连续半个月以后，我卸了妆眼睛都往下走。有一天挺害怕的，我跟娄烨说你能不能别每天都拍我，你让我休息一下，我这眼睛受不了，我估计拍完这个戏，后面什么戏我也拍不了了。

 

在盲人面前，不要觉得你很强大

 

    在演盲人之前，秦昊曾尝试着真正地做一天盲人。然而失去光明会对人造成一种无法想象的恐惧，这让秦昊十分真切地体会到了盲人对于自己“眼前世界”的多年磨合。回到《推拿》中沙复明这个人，他表面上事业有成、满腹经纶、开朗圆滑，实际上，“阅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另类的存在方式，他会在相亲的时候跟对方的姑娘念一首诗，显得他博古通今，但这也不过是心虚的表现。秦昊非常明白这其中的纠结，也明白那些坦然面对自己的盲人们内心的强大，他说，我们没必要看到一个盲人就特别上赶着去搀一下扶一下，更不要幻想自己比他们更强大。

 

    网： 表演盲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

 

    秦昊： 我觉得每部戏都有每部戏的问题，我们这部戏在准备好以后，可能还面临怎么跟盲人对戏的问题。怎么去找到那个感觉的问题，因为你跟真的盲人一起演，怎么能找到平衡点？所以我跟娄烨说这部戏我来的最高的要求就是让观众看了后分不清哪个是职业演员，哪个是盲人，不用演的好不好，就让人看了说，诶，分不清这是演员这是盲人。我觉得就交差了，就是我这个功课完成了。

 

    网：片中的盲人演员给你带来了怎样的触动？

 

    秦昊： 很多触动，我一直说他们给予我们的远远大于我们给予他们的。无论是在现场拍戏的过程中还是一些瞬间，包括我们一起候场的时候，还有生活在一起，大家聊天，很多瞬间都让我觉得这个角色得益于他们。

 

    网：他们是怎么面对自己是盲人这件事的？

 

    秦昊： 我觉得怎么面对这件事都过去了，我们的这六个人他们都接受了这个现实。我在体验生活的时候最多时是把眼睛蒙了一天半，我要体会盲人看不见光是什么感觉，然后一天，晚上助理把我送回酒店，我醒了后不睁眼睛，去洗手间刷牙，助理接我去学校。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受不了了，眼睛就实在不能不见光了。主要是心理上的恐惧感和压力。所以他们接受这个现实肯定是不容易的过程。还有很多人是天生就盲的，所以我觉得他们来这拍戏是已经接受这个盲的状态。这个状态正好就是这个电影里需要的，包括沙老板需要呈现的这个角色需要感受的东西。

 

    网： 他们会有一种特殊的自尊或自卑吗？

 

    秦昊：演员这个职业就是研究人的嘛，我觉得自卑每个盲人不可能没有的。多坚强的盲人也不能没有一点自卑。但是我跟他们的交往，我最多的感受到的，看到的，我对他们的要求都是以明眼人的要求和感受来交往的，我不会说在他进来后赶紧去扶他，因为我知道他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都是平等的，在这一点上你不要觉得你很强大。

 

多年的“艳星”终于“上岸”了

 

    在《推拿》里，沙复明拥有一段十分形而上的爱情。他听一个艺术家说都红长得很美，于是就爱上了这个他看不见也无法理解的美。容貌对于盲人来说本是最无关爱情的元素，但沙复明在书里读到了许多有关美的描绘，于是他对都红陷入一种夹杂着好奇的迷恋。都红说他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概念”，因此沙复明的爱情戏在片中也都仅限于“概念”。这倒让秦昊有点不适应了，毕竟他之前在娄烨的电影中几乎都是在床上表达极致爱情的。对此秦昊有些自嘲，又有些如释重负，他觉得，不演激情戏了，他就可以靠“别的东西”来建立角色的爱情了。

 

    网：你怎么理解沙复明对都红的迷恋？

 

    秦昊：我觉得这种迷恋更多的是来自于沙复明的性格，小说里都说了，都红说沙复明你这是一种虚荣，对美的虚荣才爱我，其实你根本不爱我。那我就想我在剧本里在电影里也是这样呈现。一个画家说她多美多美，我就希望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虚荣的成分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当我真正和盲人交往在一起，我发现每一个盲人对美都是有需求的。有的是对声音，有的是对你的手，有的是对你的感觉，跟我们正常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所以我就想，那沙复明因为别人说她美，就去追求她难道不是人性里就有的么。更多的时候我是从人性的角度来理解这个美。

 

    网：这是不是你唯一一次跟娄烨合作，但是没有激情戏的表演？

 

    秦昊：对，所以我特别满意，就是没有那种东西，来拼另外一种东西了。我觉得激情戏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如果没有激情戏，比如他们开玩笑，拍到《浮世迷城》的时候，我说我是个艳星，我就负责床上部分的，其他你们来演。那《春风沉醉的夜晚》，到这部戏的时候，我就说，我上岸了，不是艳星了。没有那些，我靠别的东西来建立了。

 

    网：那下一部戏，再跟娄烨合作，你是不是还是希望不要有床上戏？

 

    秦昊：没有啦。还是看角色，看是什么样的电影。